做父母的哪個不是一邊焦慮，一邊懺悔！

朋友打電話過來，哽咽半天，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。

見她這樣，我在家裏急得不行。過了好一會朋友纔在電話那頭哭道，“我……差點再也見不到你了！”

我吃了一驚，忙問她怎麼回事。

她一下子哭出聲來，“剛纔……就在剛纔，我被一輛大卡車颳倒，差點就丟了性命。如果不是我命大……我……”

我腦子裏“嗡”地一下，一顆心怦怦直跳。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說話聲，我慌里慌張抓起包就準備下樓，“你受傷沒有？告訴我你在哪裏，我馬上過來。”

她止住哭聲道，“別，我只是有些腿軟，在路邊坐一會就好。一會還得趕着去上班……我打電話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，當我倒在車下的那一刻，我真覺得，我平時對孩子提那麼多的要求很沒必要。我的孩子，只要他能平安過完這一生，我就心滿意足。”

聽到她這樣說，我眼中猛地一熱。

朋友的孩子正讀高三，人生最後一個衝刺階段，父母和孩子一樣緊張。每天回到家，一家人談論最多的，就是孩子的學習成績。沒完沒了的題海，好像永遠也刷不完。

孩子在重壓之下變得浮躁不安，成績不升反降。朋友揪着的一顆心，總落不回肚子裏，每每窩火，總會衝孩子吼幾聲。母子兩人間的關係，如同水火。

“你說，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，除了逼孩子用功讀書，讓他將來靠知識改變命運，還能留給孩子什麼？”

朋友每次說到這裏，總不免唉聲嘆氣。

我能理解她。

在這個十八線城市都不算的小鎮，她和丈夫每月的工資加起來不到四千，應付完一家老小的生活，所剩無幾，這還得在全家人身康體健的情況下。若是老人再住幾回院，那簡直是滅頂之災。

她說，我這把年紀了，實在是沒得選擇。逼孩子用功讀書，也是想他有個不一樣的未來，不用以後像我們這樣，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，連每月兩天的假期都是奢望。

可孩子哪裏懂這些？父母的苦口婆心，就像是戴在他們頭上的一個金箍咒，讓他們分分鐘都想摘下來逃之夭夭。

幾天前，表妹發了條語音過來，問我兒子這次考試成績怎麼樣。

我有些氣餒地告訴她，還行，不是很理想。

她發了一連串大哭的表情，說軒軒這次連試卷都沒答完，她接上孩子二話沒說就是一頓暴揍。孩子哇哇大哭，她強忍着把淚水咽回肚子裏，沒讓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。

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在她後面回了家，一晚上大氣也不敢喘。她冷了孩子兩天，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。

接下來的家長會，老師自然沒有給她好臉色。她唯唯諾諾地給老師陪着不是，保證自己今後一定更加嚴厲地管教孩子，決不拖班級的後腿，老師冰塊般的臉，這才融化了幾分。
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，只知道今天又丟了一次人。

坐在燈光慘淡的辦公室裏，越想越傷心，忍不住號啕大哭。

同事對她的大放悲歌早就習以爲常，安慰了幾句，也就去忙各自的事情。

她哭夠了，自己去洗把臉，回來又接着上班。

又冷了兒子好幾天。

那天晚上她下班回到家，孩子正在房間寫作業。看到她，立刻迎了上來，“媽媽，我炒了你愛吃的西蘭花，我去給你盛飯吧？”

她沒吭聲，冷着臉進了自己房間。

不一會聽見兒子在門口喊，“媽媽，飯在桌子上，我回房寫作業了。”

她躺在牀上矇頭裝睡，孩子也沒再來打擾她。

眯了一會起來上廁所，發現孩子還在燈下抓耳撓腮地寫作業，餐桌上擺着早就涼透的飯菜，幾隻發焦的煎蛋孤零零地躺在盤子裏。

她的淚唰地一下涌出眼眶。

表妹故作平靜地來到孩子身邊，看了看攤開在書桌上的作業題，假裝漫不經心地問，“有不會的嗎？”

孩子臉上閃過一絲驚喜，忍不住點頭。

她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，幫兒子講完題，一週來第一次照顧他洗澡。這才發現，那天自己用腳踹過的地方，全是紫青的斑痕。

“他才八歲，就被我打成這樣，我覺得我快被孩子的學習逼瘋了，真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打壞他……”

表妹在電話那頭哭的眼淚嘩嘩，刻意壓低的聲音擾亂着我的心。

“姐姐，我想通了，以後再也不爲學習的事打他，就讓一切順其自然。哪怕他長大去工地搬磚，我也不再給他施加壓力。”

我口中說着對對對，早就該這樣。心裏卻在想，不打，怎麼可能？

我也用同樣的話安慰過自己，一定要做個“佛系”媽媽，只要孩子快樂健康就好，成績一點都不重要。

可每天被老師在班羣裏點名批評，考完試後再經歷一通批評教育，平時再怎麼雲淡風輕的心，也會變成心裏難以撲滅的火。

好言好語，不見成效，巴掌掄起就扇了上去。

打完，再在孩子的哭聲裏繼續反省，繼續懺悔。

我一直在寫育兒，可落到實處的，實在少得可憐。

從幼兒園時的呵斥，到小學後的苛責，每一次掄起的拳頭，都是母子間漸漸拉開的距離。

我也知道學習不是唯一的出路，但對一個生活在底層的人來說，它有是我們能指給孩子的最好出路。

記得前段時間看到過一個小孩子寫的詩歌：

你問我出生之前在做什麼，

我告訴你說，

我在天上挑媽媽，

看見你了，

覺得你很好，

想做你的女兒，

又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，

沒想到，

第二天一早，我已在你的肚子裏。

看完後，我特別感動。我們每一對父母和孩子，今生都是一場緣分。

孩子，謝謝你願意做我的孩子。雖然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，但是愛你的那顆心，從來不曾變過分毫。不要嫌棄媽媽囉嗦，媽媽將自己的焦慮轉嫁給你，只是因爲自己早吃過了生活的虧。

每一對父母和孩子都是生死之交，你以爲我們蠻不講理，其實我們也在時時懺悔。